「如果出現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傷心的、有各種需要的、惱人的且怒氣衝天的我,你會怎麼樣?你還會愛我嗎?我身上有著這些壞毛病,這是否意味著,你愛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我假裝出來的一切?這是否意味著你愛的是那個聽話的、可靠的、善解人意的、懂事又可人的小孩——那個事實上從來就不曾是小孩的我?我的童年到底是什麼?我難道不是被它騙了嗎?可是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了,做什麼也於事無補了。」
揪心的一段文字。
這是《幸福童年的祕密》書中患者的提問。
5/22日中午和十幾年前的學生吃飯,她要去某校面試想聽聽我的意見。
她和我分享,有時她看到一些老師在處理班務仍然採取連坐法,感到困惑。
我看著她,誠實的說,我也曾是這樣的導師,明明我當學生時不能接受這樣的做法(連坐法),為何當了老師後,卻又這麼做?
我在想是不是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人教我們替代方法?沒有教我們更適當的做法?或只有理論,沒有具體的示現/實踐?例如我一直記得當年參加創意教學的那門研習,學員睡成一片的課堂。
這幾年我才慢慢知道怎麼做會比較好,我對她簡述我具體如何做。聽完我的做法,她恍然大悟,點頭稱是。
孩童面對大人,大人面對孩童,有時只是兩個孩子。
只是一個是真正的孩子,另一個是沒長大有著匱乏的大孩子。面對這樣的處境,家庭裡往往就再製出另一個有著匱乏的孩子。那麼校園呢?如果我們未曾教給學生一種處理人際互動的典範或方法,反而以憤怒威權來取代理性溝通、同理對待,那麼又如何期待學生未來能夠理性思辨改善社會?
他們的需求從沒被滿足,滿身傷痕的長大,好像是一個大人了。但只是好像。《身體不說謊》一書, 愛麗絲‧米勒寫到——
我的恐懼最初和我的溝通需求有關,我的母親不但從未回覆我的溝通需求甚至堅持採用她嚴厲的教養方法,視之為調皮搗蛋並加以責罰。我對連結與溝通的表達方式,首先會以哭泣的方式呈現,接著是提問的慾望、最終則是想說出個人的想法與感覺。但我的哭泣換來的是一巴掌,我的問題得到的是虛假的答覆,母親完全禁止我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感覺。母親退到沉默裡,有時候甚至幾天不語,這是一種持續不斷且具威脅性的危險,因為她從來就不想要我表現出自己的樣子,我必須將自己真正的感覺在她面前好好的隱藏起來。
我母親的情緒會爆發成暴力,但她完全沒辦法去反思與探究自己的情緒。由於她自幼就過得很挫折且不如意,因此她一直都會把一些事情怪罪於我。如果我為這種不公平的對待加以自衛,甚至向她證明我是無辜的,她就會將之詮釋為我對她個人做出徹底的攻擊,往往嚴厲的責罰我。她將情緒與事實混淆了。每當她由於我的辯解而感覺遭到了攻擊,她就認為我一定是在攻擊她。她需要有反思的能力,才能看清楚她的感覺另有緣由,和我的行為無關。但她對自責全然陌生,我從沒看過她向我道歉,或表達過任何後悔。她永遠覺得自己「有理」。這使我的童年就像遭到了高壓統治。
有時,我忍不住想,把這段文字裡的母親這個詞換成教師,能不能夠成立?不再體罰的老師是不願使用或不敢使用?他們真心反省了嗎?或者只是壓抑更多的憤怒,決定放棄教導學生的責任?
我曾有過這關卡。幸好,我勉強通過這道關卡的試驗。試著梳理自己的心結。
當我幾年後和導生對話,聽他述說某位任課老師的狀況時,我彷彿看到了多年前卡關的自己。看到一個快窒息的自己。這時我安撫導生,也問自己,我可以做點什麼去幫助那個快窒息的同事呢?
擔任幾個臉書教學社群的管理員,常有機會和一些老師互動。這些老師的公開留言有時充滿情緒,和他們私下互動,常常在我問了一些關鍵字後,臉書私訊裡便傳來了幾百字、幾千字的訊息。原來,老師真是很容易受傷的一份職業。只是有些老師和我一樣試著繼續找路,一些老師便停下來,走不動了。
他們的情緒不是針對我。而是我的某些觀點引發他們的深層感受。
他們看似強悍自信,但他的字裡行間,讓人似曾相識。他的傷口或許未能被理解和接納,從未復原。我也有過類似的情緒,覺得自己對學生的努力和付出到頭來只是白費力氣,自找麻煩、吃力不討好。直到參加某個工作坊,我才頓悟般看見自己的盲點。
所以,某教育團體對待教師的做法始終讓我不解,至少在我受傷時,讓我繼續願意找路前行的力量絕對不是來自於批判責備。是支持陪伴才讓我療癒。
如今我比較能心平氣和的開導學生,並沒有放棄引導學生的責任。也沒有討好學生。以前我會輕易下判斷,哪個學生有救,哪個學生沒有救;如今,我開始能夠看見倔強神情背後的脆弱,看見孩子內心的深層渴望。
當然,更多是挫折與誤判,火氣與情緒經常不斷。
但,我曾經做到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大多數的孩子只是孩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